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香港女性與旗袍——黃惠霞 (2017)

Updated: 7 days ago



*本文原載於雜誌《縱橫》 2017年12期 (總第336期) 全國政恊中國文史出版社。



旗袍,已經公認為最能體現中國婦女氣質的衣服。旗袍在香港二戰後,盛行了二十多年,更發展出其獨特的面貎。在這篇文章裡,我嘗試從我小時候的經驗和體會,追溯能夠讓它開花結果的土壤特質,以及後來又令它淡出於日常生活的各種氣候變化 。


晚清國力薄弱,列强割據、內戰、社會腐敗,都令人心極度不安。另一方面,西方的人民意識、文藝風氣、哲學思潮等等的輸入,中西對話,在中國二十世紀的歷史上,是一個艱深而痛苦的課題,其產生的動盪,除了在政治經濟上,在生活文化上處處可見。 反映在衣飾上,時而實驗多變,時而繁縟雕琢。民國政府建立後,清爽的上衣下裙「文明新裝」,漸漸取代了大襟衫裙而時興,成為女性文明知識的新形象。接著又有上衣下褲等比較乾淨俐落的形象出現。到了1919年五四運動,前衛的女生乾脆套上了樸素簡潔的男性袍服走到街上,去宣泄對男女平等的訴求,和表達對自由民主的渴望 。直至1929年,國民政府為了要穩定民族身份,公佈了以孫中山先生提倡的中山裝,為男性公務員制服,也同時將長袍列為女子的禮服,也定為中學女生制服的一種。


自此這一件直身長袍成為了雛形,往後在30-40年代,在上海紛亂的土壤中,加上五花八門的點綴,便成為了家常女服。它便是大家熟悉的改良旗袍,除了風靡上海、江浙以至南方城市之外,也傳到香港。誠如張愛玲在《更衣記》(1943)一文裡說,「…人們沒有能力改良他們的生活情形。他們只能夠創造他們貼身的環境 -那就是衣服。我們各人住在各人的衣服裡。」 在亂世之中,我們這一件連身裙子,默默地寄託了好幾代女性的心事,也成就了中華服裝史裏面風華的一頁。


《良友》雜誌封面。20世紀三四十年代的上海旗袍,比較寬鬆自在,不太貼身,線條呈H形。

在這裡必須一提的是,在香港它原本是一件中性的衣服,本地人也一向把它叫作長衫而不叫旗袍的。旗袍是後來大量南來香港的江浙人士的說法。最有效的證明是長衫一詞早於五十年代,已經被收錄於牛津英語字典裡。香港的歷史學者,李惠玲博士在《百年時尚:香港長衫故事》(2013)一書裡, 有清晰的論說。寫這篇短文,基於尊重個別地源的歷史,我會把上海的袍稱為「旗袍」,而而按本地一貫的說法,叫香港的作「長衫」,以惟持其濃厚的本地色彩。


香港的多元化局面


北方傳來新奇的長袍,把香港這南方一隅吸引了。本來穿兩截衫褲的女性,現在紛紛刪去長褲,把上衫加長至足踝,與本地男性的長衫看齊。日戰時期和二戰前後,沿著逃難和移徒潮,這股熱浪更直湧香港。香港這個南方小島,自1841年鴉片戰爭,成為了英國的殖民地,有不一樣的經濟和社會制度。北方的商人和企業家,帶着資金南來投資及設廠;從上海南來香港也有不少文化人, 他們備有中國傳統教育,在上海又受過西方文明的薰陶,有辦報紙雜誌,有寫劇本,也有拍電影的。他們處於香港比較寬鬆的政治環境下,在各自的領域中,中西並蓄,發揮了很大的影響力,令本地人的眼界擴闊了不少, 也令西方文化被潛移默化,不經不覺之間融入了生活。上海的裁縫,跟着僱主也到了香港。這些師傅除了謀生,更培養了本地一代的廣東師傅。戰後的香港,確實是一個充滿了動感、活力和機會的地方。


城市化的象徵


一切都要從我媽媽說起。1930年代,中國經歷著抗戰和內戰,社會元氣大傷,從廣東到香港來了很多農村人,像我父母一樣,希望在香港尋找好一點的生活。我媽媽在農村長大, 雖然來到城市,心裡卻常常惦念家鄉。從平靜簡單的農村過渡到複雜而急速的城市,無論是從感情上還是生活上說,適應的過程毫不容易。她善良無私,爸爸每月獲發了薪水,工資除了用在我們一家人的身上,有親友來香港謀生,無論是申請來的,還是偷渡來的,都可以在我們家裏先安頓下來。那時候因為種種天災人禍,中國百姓的生活艱難。母親每月會到雜貨店,買些食糧,油鹽、醬油、白米,連帶新舊衣物等等,大包小包地寄給家鄉的親人。借、賒, 甚至出入當鋪等權宜之計, 都是平常事。這些我們小時候看到了,別的不明白,感受最深刻的是人與人之間的愛護和同情。


奇怪的是,在拮据的生活中,我媽媽居然可以每年儲下一點兒錢,到裁縫那裡去訂製一兩件長衫。在我的記憶中,六十代中到七十年代,每年在學校舉行家長會,或出席嫁娶飲宴等,她都愛穿長衫。穿起了長衫和高跟鞋,她顯得特別自信和健談,看起來也端莊大方。 我站在她身旁,總會覺得挺有體面的。媽媽心思細密,除了表達對主人家尊重之外,更要顯示的是一個自重的訊息。媽媽自少寄養在舅舅家,沒有機會上學, 也不會寫字,不平凡的智慧都是從欠缺之中鍛鍊出來的。可心底裡,她總是覺得自己比別人矮了一截。長衫在某種象徵的意義上,彌補了她的一些遺憾。在艱難的歲月中,去選一塊喜歡的料子,拿到裁縫那裡去訂造一件長衫,是年中盼望的愉悅事情。 脫下鄉下人土氣的大襟衫褲,穿上了這件衣服,她就彷彿吸納了城市的氛圍,而立刻摩登起來似的,因為不管學識或社會階級如何,任何人都可以擁有一件長衫。便是這樣,長衫彷彿成為了摩登城市和現代化的象徵,承載了一代傳統女性心底裡單純的期盼。


民族身份的象徵


香港自十九世紀中成為殖民地,沿用英國制度,要適應可不容易。以我的爸爸為例,他從廣東省順德縣,孤身逃難到了香港,無依無靠,急須學好英語,否則不可能找到安穩的工作。我爸爸很勤奮,聽他說,每天在被子裡的微光下,自學英語,終於在西醫的診所當上了藥劑師。有了安穩的工作,便可以從鄉下接我媽媽和孩子們來港。爸爸平日上班穿白恤衫西裝褲,過年過節,在內面穿一套白色紗綢衫褲,外面套上一襲長衫。男性長衫格調一般比較沈實,比方我爸爸的長衫,都是深灰或深藍等沈實的顏色。跨過門檻或踏上石階時,他會用腳輕輕一踢,然後用右手把衫襬微微提高。走在路上,衫的下襬隨著身體的節拍自然擺盪,儒氣瀟灑,爸爸這個形象至今猶歷歷在目。

40s 我的父母

在殖民地生活,便得學會統治者的語言,這是生存之道。媽媽常說,最重要是讀好書,學好了英文便能找到好一點的工作,往後的生活便更有保障了。我不知道她哪兒來的門路,讓我們入讀了一間很好的意大利女修會辦的學校。在裡面,除了中文以外,全部科目都以英語為第一教學語言,中文爲第二種語文。我們比媽媽幸福,可以受到有系統而文明的教育。傳統的男尊女卑,妻憑夫貴等迂腐觀念被取替了。 男女教育機會平等,女性的社會地位提高,基本上工作、經濟和婚姻也可以自主 。要外出工作,當然要注重儀表。我大姐長大了在公立醫院當護士,二姐在銀行做事。她們外出時都穿上漂亮的長衫。我們的老師,不管是操廣東話還是操流利英語,絕大部份都穿長衫上課。多所中學仍然沿用長衫做為校服。五十到六十年代在香港,不限年齡,不論職業,上班、消閒或者飲宴,女性一律愛穿長衫。儘管要適應殖民化的社會,大家在心裡都惦念國家,希望保留民族身份。長衫成為了民族象徵,穿上了這件衣服,便等於是說「我是中國人。」


立體裁剪法的傳入


長衫在香港能夠盛行,其中一個重要原因,是戰後有西方立體裁剪法的傳入。上海旗袍的製作,沿用平面裁剪法,是中國自身發展出來的裁縫方法,沒有[胸省]或[腰省],傳統上不強調修身效果,在技巧上也不可能做到貼服著身體。


[立體結構]的服裝,由人的身體來決定衣服的構造。傳統[平面剪裁]的特色是沒有肩縫,前後衣片相連,原身出袖,西式立體裁剪是模擬人體穿著狀態的[分割式]裁剪,關鍵是前後衣片分開,斜肩,裝袖,胸部和腰部收省。五十年代開始,香港長衫全面採用這種方法,配合[歸撥]技術,再加上金屬拉鍊的面世,令衣服可以做得纖穠恰度,較能顯露浮凸的立體感,令女性體態更形婀娜。家庭衣車的發明,縫紉課程的普及,也令長衫很容易地成為本地生活的一部份。


20世紀五六十年代的香港影星。她們穿上旗袍,風姿綽約,是大眾模仿的對象。

布料選擇五花八門


我小時候,最高興便是跟著大人們到處鑽。到中環永吉街可以選到平民化的棉麻印花布,還有受歡迎的「的確涼」等混合質料,免漿熨也不起皺紋。走到國貨公司,可以欣賞到杭州出品矜貴的綾羅綢緞。願意多付一點的,可以到先施和永安等百貨公司去買進口貨。這些企業,從上海進駐到香港,出售外國絨毛、哩士、雪紡等高級的天然和人造織物,送禮自用,氣派摩登。

長衫有其固有的規格,也有它存在的尊嚴,因為每一個部位都是重要而不可以缺少的。立領子呼應女性尖尖的下顎,把她整個人拉高而顯苗條之外,也強調她的謹慎;斜襟子的設計,除了有穿換功能,為她暗示婉約的內涵;裙襬下的一對小衩子嘛,除了方便走路,又為她演示一點果敢和不羈。垂直的下襬,呈現好看的流線形,又不致拘謹。有了這個穩固而可靠的框架,每一位女性只要挑選了自己喜愛的料子,放在內裡,便輕易地為自己創造一件獨特的衣服,蓋建自己一個踏實的安樂窩。同時它更可以為穿者顯示性格,時而端莊或者佻皮,也可以流露活潑或嚴肅。長衫是一種充滿了包容性與可塑性的衣服。


符合經濟原則


在香港,普羅大眾家境不富裕,生活在殖民統治下,未來不明確, 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未來打算。節儉的意識,是那個年代的特徵,也是小市民的生活習慣。因此,長衫的形制,從結構以至外觀,都以清簡為主。立體裁縫的方法,將衣服的前幅和後幅或袖子分開裁剪出來,然後再縫合。這個做法,製作簡單,損耗的布料也相對少,配合了布寬比較闊的進口布料,也符合經濟原則。外國用機器織造的布料,濶度(也叫布封或門幅)可以比國內手織絲綢的濶度多一倍。做一件蓋膝長衫,一米多便足夠了,很化算。有不少長衫,不包緄條不用盤紐扣,省工省料。不用說,我媽媽的長衫也不花巧,簡單樸素。如果是一般的絲綢,則不設緄邊或花紐,一來人工比較便宜,二來方便在家洗燙。如果料子是矜貴的織錦的話,才會用上一條線香緄。聽她說,每加一條緄邊或多做一對盤紐,師傅也要另外加錢,所以如非必要是花不來的。



儉樸的戰後風氣


記憶中我小五的班主任金老師,習慣一星期裏循環地穿著五、六件長衫,周而復始。雖然少有驚喜,卻給了我們一種熟悉和安穩的感覺 。金老師和我姐姐們,都像那個年代工作的女性一樣勤儉,多乘週末的空檔將衣服全部洗熨好,留待下一個星期上班時候用。長衫基本上不會扔掉、如果有幾件不適合,便會暫時摺起來,留待日後再穿。一位女性的衣櫃裡面,儲了有20件以上的長衫,一點也不稀奇。我媽媽搬遷時收拾衣服,很多衣物都丟了,唯獨是多件長衫都完好保存,讓我至今仍能收藏和欣賞。


香港的長衫,在60年代初期,格式基本上已經固定,沒有很大變化。它的特色是實際耐用,基本結構簡單,線條俐落,反映了一個生活習慣單純,節奏相對穩定的年代。 如果說,上海旗袍在某程度上,反映了亂世的萎靡及奢華的話,香港的長衫,回看起來,則呼應了二戰後歐美和日本等國家的現代主義設計。其特徵是實用性至上,以簡約儉樸的風格,去表達戰後的內省,積極和平民化的理想精神。



盛極而淡出


長衫的自然大方的規格, 容許女性在沒有拘束之下,積極地投入生活。在一舉手一投足之間,又不經意地顯露出身體自然的節奏。它既保守又坦率,既謹慎也醞釀著不羈。長衫為她為她保留了私密,也同時道出了溫柔的身段韻律。它獨特的設計,配合了人體的活動和腳步,在一開一合,一收一放之間,突顯了女性的活潑和動感。它所傳達的是一種內在温文婉約的感性, 而不是訴諸於外,以胴體所引發感官上的刺激或性感。它所散發的魅力是間接和含蓄,而不是直接或強烈的。其內斂的美感,與傳統中國文化和主流美學不謀而合,其果敢跳脫的一面,卻有西方文化的內涵。

婦女穿上旗袍,舉手投足次間,自然地顯露身體韻律。

殖民主義的影響


這種從中西文化矛盾碰撞所引發的張力和趣味,有賴於適當的平衡。長衫一旦失去了平衡,也便失去了韻味。導致這個現象有多個原因,一個重要的因素,是本地人, 有一種被殖民化的心態,對西方文化傾向摹仿。如果宗主國的統治成為了整個社會主導的話,與它有關的文化和事物都似乎畫上了光環而受崇拜,導致自身民族文化的衰落。


西方的審美文化,源自另一個體系。十八世記末法國大革命為平民百性開拓了一條邁向自由和平等的路。女性也更有機會去審視自身的社會角色,從而建立獨立自主的生命。服裝方面,到了1950-60年代,已經擁有一條扎實的軌跡。這條軌跡的審美基礎,溯源到古希臘對人體的尊崇。對他們來說,祼體表現的是純真的美,甚至是人性美。以此為據,現代西方女性服裝的發展, 一般不迴避身體的外露,甚至強調與生俱來胴體的美感。20年代香奈兒(Chanel)從男性衣櫃裡取到靈感,為女性創造了舒適的中性設計。二戰後法國的設計主導了全世界服飾潮流。迪奧(Dior) 卻背道而馳,推出了束腰及升上膝蓋的傘形裙子,外型像滴漏的 "新樣子"(New Look ),銳意為女性創造昇平和快樂的形象。 同時間夏帕端麗(Schiaparelli) 也推出了的葫蘆形的裙子,用來突顯女性圓潤線條的魅力。當這股強風向東吹來,敏銳的香港女性也受到了感召。這些誘人的衣服,我們小時候在報章,雜誌和電影中,都可以看到。自六十年代中,香港的長衫顯得越來越窄,越升越短 ,更不期然地呈現了朿腰和葫蘆形,叫做「花瓶腳」的輪廓。如是這般,香港女性為自己塑造撩人的體態,配上了高跟鞋,走起路來,也確是婀娜多姿……


遺憾的是,當長衫變得越短越窄的時候,它便成為侷促,更喪失了其包容的氣度 。中華民族是個內省含蓄的民族,儒道佛的教訓,經過悠長的世代,已經轉化成為堅牢的民族傳統。傳統的衣飾不強調個人性格或男女性別的界分。封建時代,女性遵守三從四德的教訓,妻憑夫貴,穿衣祇能依隨丈夫的官階或者社會角色。二十世紀初,中國婦女還是被寬袍大袖的衫褲罩着,旗袍的出現本來提供了一條寬容兼優雅的出路,如今女士們又急不及待地鑽進另一個桎梏裡面。




香港的名作家小思,在明報 (2006)裡回憶她在60年代末穿長衫上班的日子:「當年旗袍款式,並不多變,但必然高領口。那高領內藏硬塑膠片,以便挺聳。衫身必須貼體,多一分嫌多,特別腰身部位,更加講究。長短適中,兩邊開衩不能太高。穿旗袍,著平底鞋不好看,通常多穿兩三吋「斗零」後跟的高跟鞋。穿高跟鞋又不能不穿絲襪,穿絲襪必須用吊襪帶 ……這一身如此穿戴,每天乘車走路,上午七點到下午三四點鐘,還得站着講六七堂課,會是什麼樣光景?不是自討苦吃嗎 ? 」 從實際穿用的角度說,那時候的長衫,確實已經成為了一個美麗的負累 。


西方時裝潮流的湧入


到了60年代後期,我長大的時候 ,本地紡織漂染工業和製造業非常蓬勃,成衣充斥市場。除了緊貼西方服裝潮流之外,款式選擇也很多。那年代,由英國的瑪麗奎恩特 (Mary Quant)創造的「迷你裙」狂潮,席捲全世界。跟着各色各樣或短或長的裙子、套裝式裙褲等等紛紛出現。牛仔褲和「熱褲」也從美國進駐成衣市場。香港經濟發達迅速的同時,生活節拍也變得急速,價廉物美的成衣,即買即穿,最受歡迎。


文化思想上的距離


記憶中在60年代中,我反叛的三姐穿上了短至臀圍的熱褲,常常要在我的掩護之下,才能避過媽媽嚴厲的眼光,踏出門口上街去。青少年時代,我們受“疲憊的一代”(Beat Generation ) 以至嬉皮仕(Hippies) 等思想熏陶。我們看荷里活電影,聽披頭四等歐美流行音樂,追求的假如不是絕對的世界大同或和平,最起碼也應當是反建制,反傳統的。那時候,中國內地的大門已經輕輕地被關上,我們所得到的資訊不多,國家對我們來說,感覺上是非常的疏離。長衫也成為上一代的常服,到了70年代,外出工作得時候,我已經沒有穿長衫了。


另一方面。經過了六七暴動之後,有些裁縫跟僱主們移民到歐美及加拿大等國家去。長衫師傅有退休的,也有轉行的,職業的選擇越來越多的時候,願意入行的人越來越少。婦女剪一塊心儀的布料,讓師傅做一件長衫這個美好的習慣,也漸漸被遺忘了。


被騎劫了的長衫文化


文化上的矛盾確實可以擦出火花,但也可以弄出曖昧甚至誤解。文化評論學者塞伊德(Said)在「東方主義」(1978)一書內,清楚地解構了在殖民統治內,宗主國的文化享受霸權,而壓抑了本地文化的現象。被改編的文化,最影響深遠的例子,莫過於在香港取景,攝於1961年的,《蘇絲黃的世界》。越戰時代,美國的軍艦過境,士兵們上岸歇息時都愛光顧灣仔的酒吧區。酒吧的女侍應們,那時候都穿上了既短又窄,極富挑逗性的長衫。電影裡面蘇絲黃的長衫,兩個小衩都被開到大腿上, 她年輕嬌俏,一顰一笑,風情萬種,令電影風靡中外。她因為要養活私生的嬰兒,迫不得已而成為了酒吧女郎,後來獲得一個美國畫家的憐惜,成為了被西方馴服,溫純謙卑的東方女性的典型。如是這般,香港的長衫被西方文化騎劫了,性感的高衩長衫,從此被凝固成為符號,代表某種西方人眼中的東方性感。新女性多不願意成為這類典型,便漸漸與長衫疏遠了。


《蘇絲黃的世界》中,女主角穿上既短又窄的旗袍,極具挑逗性,令旗袍成為東方性感的象徵。

從象徵的角色回歸到日常的生活 ?


生活在20世紀都市的中國婦女,一方面急於追求平等獨立,一方面尊重祖先內斂和柔韌的傳統。上海旗袍和香港長衫所體現的,不是一件服裝那麼簡單,它是中國婦女生活在中西文化的碰撞底下,內心萬般的矛盾和不安,被攪拌搓勻之後, 耐心焗製而成的一個包容並蓄的文化載體。它複雜而燦爛,雖然不普及於日常生活,仍然恰當地給轉化成為民族象徵,在國際場合,突顯國家身份的尊嚴。從以往的國家領導夫人如宋慶齡、宋美齡等,到現今國家主席習近平夫人和香港特首林鄭月娥等,都愛穿上莊重的旗袍來出席國際盛會。它背負了重任,在選美會,婚禮或壽宴等等隆重場合,一經穿上,立刻為儀式加添莊嚴的氣氛。

香港處於後殖民過渡期,1997年回歸祖國後,面臨的是另類的不穩定。這個小島,從50-60年代的製造和貿易中心,到了21世紀,已經是一個國際金融中心,生態圍繞著尖端而複雜的經濟活動。隨者殖民主義的廣泛結束,世界面對的是全球一體化。 個別的民族文化越顯稀釋,生存價值和道德界線也日趨模糊。服裝被大企業操控,以機器倒模複印,衣服淪為無意識的即食消費品,也製造太多的垃圾廢物。現代女性每天徘徊於紛亂的意識形態和文化抉擇裡,也受壓於事業和家庭的需求中。長衫可以再次畫出亮麗規格,為當代女性盛載內涵,更好地面對世界嗎?


參考資料

•《中國古代服飾研究》,沈從文編著。商務印書館,1992

•《清代女性服飾文化研究》,孫彥貞著。上海古籍出版社 2008

•《旗袍的變奏、歷久常新》,香港歷史博物館,2011

•《百年時尚:香港長衫故事》,香港歷史博物館,2013

A History of Fashion. J.Anderson Black & Madge Garland, updated and revised by Francis Kenneth. William Morrow & Company, Inc. New York, 1980

Evolution & Revolution, Chinese Dress 1700s-1990s, edited by Claire Roberts. Powerhouse Publishing, 1997

• HKUSPACE 長衫設計及製作課程, 2015-16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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